《货币、权力与人》- 14
近期在中国国内流行的一种说法是:美国对其体系中其他大国的 成长的容忍度约是60%,即一国成长到达美国自身规模的六成时,该国 将被视为美国的挑战者和威胁,从而触发美国举国上下的敌视和打 压。[48]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是恐怕不够全面和客观。 笔者的理解是,美国难以被超越的特性是由全球经济结构所决定 的。货币同市场经济中的实体活动存在着完整的映射关系,货币信用 构成的虚拟世界主宰着实体经济世界,而不是相反。美联储不仅是美 国的中央银行,而且是全球的中央银行,欧洲、日本和英国央行则是 其补充。整个世界主要依赖美元提供流动性,而这些流动性驱动着全 球各地的经济活动。技术进步和创新的源头也主要是美国,因为只有 体系中心的财富密度能够供养如此昂贵而高风险的大规模经济活动, 也只有体系中心国家才能吸引如此多元和数量庞大的全球高端人才聚 集在一个区域内从事创新性活动。这种叙述听起来似乎有些同义反 复,但是对这个体系分工和运行机理的无奈描述:因繁荣和强大而获 得全球人才,因人才和财富而维持创新,因创新而获得更大的财富和 权势。而身处外围的国家,即便是勤奋、聪明、庞大如中国,也只不 过是将源自美国的信用衍生为境内的人民币流动性和本土经济活动, 将源自美国的原创技术应用到各个生产制造领域。[49]外围国家所做的 几乎所有努力,所形成的任何效率提升与改进,最终都会转变为政府 或居民账户上美元资产的增加,而美国如要获取这些努力的成果,仅 需扩大货币供给便可。换言之,整个非美世界的努力与进步,都是使 得美元的购买力更加强大而已。因此,只要美国的挑战者自身继续待 在这个美元体系之中,逻辑上讲它无法在量或者质上超越美国,即无 法在整体GDP规模上长期而实质性地超过美国,更无法取而代之。一个 人通过拽自己的头发,是无论如何用力都不能克服地心引力的作用而 飞起来的。
出口导向型的工业国在国际贸易体系 中会积累下越来越大的贸易盈余,最终它们都会面临三元悖论中的艰 难选择:如果允许本币升值以保持国际收支的大体平衡,那么会不利 于出口企业,从而激起它们在政治上的反弹;而如果要维持固定汇 率,那么央行必须发行等值本币以买下因为贸易盈余而流入的外汇, 结果是面临输入性通胀。在资本项目部分放开的背景下,这种两难尤 其明显。
对比两国汇率的曲线走势不难看出,从20世纪60年代即布雷顿森 林体系下的联系汇率制度尚未崩溃之时,德国马克便回应市场压力多 次升值,在浮动汇率时代更是保持了强势,从而确保了本国经济未被 扭曲,而且建立了良好的货币声誉。而日本政府和央行的决策由于受 制于财阀和出口部门,先是长期拒绝升值,宠坏了低附加值的加工出 口部门;1985年之后则又升值太快,令制造业难以承受和消化其冲 击。日本汇率政策这种前倨而后恭的表现,是其央行无法独立于国内 和国际政治压力的表现。